前几天,和儿子、侄儿一起回老家。我侄儿已经有了儿子,我也是爷爷级别的了。母亲看到亲人回来,高兴极了,尤其是看到刚一岁多的重孙子,更是喜不自胜,满脸皱纹笑得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母亲接过孩子,不停地亲了又亲,又忙着招呼我和儿子、侄儿坐下说话。小孙子看见老奶奶有点怯生,老想挣脱掉。母亲看着第四代人,心里欣喜异常,变着法子哄着她的重孙子开心,看着母亲双手牵着该子双手不停摇晃,又满脸高兴的样子,我知道母亲的拿手戏又要开场了。这不,母亲一边晃着重孙子,一边开口了:“拉(辣)大锯,拉大锯,姥姥家,唱大戏,叫闺女,请女婿,何欧晨(小孙子的名字),也想去,抱着也不去,背着也不去,叽里咕噜滚着去,叽里咕噜滚着去!"母亲随着唱词来回拉动孩子的双手,有节奏的摇摆,把小家伙儿逗得笑声不断。“筛萝萝,打汤汤,谁来啦?大姑娘,掂类啥?狗尾巴!扑棱扑棱怪害怕,扑棱扑棱怪害怕!”。母亲仿佛突然间有了知音,一下子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童谣收藏页,把好多童谣唱了出来。她的重孙子,一下子听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天籁之音,又有别与其它歌曲和戏曲,觉得好玩极了,如果不唱,反倒不停的提醒他的老奶奶,要继续把演唱会进行下去。我们一家人看着小家伙不依不饶地闹着继续听、继续要求摇晃双手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儿子回头看看我,神秘地说:“我咋好象也听过,咋恁熟悉?”我不由地笑了,别说你,我也听过呢!侄儿和儿子都被我用母亲教我的童谣哄耍过,能不熟悉吗?听着小孙子天真无邪的笑声,看着母亲陶醉在天伦之乐中的幸福模样,我一下子想起了我那伴随着母亲童谣长大充满欢乐的童年!
我年逾八十的母亲出生在上世纪解放前,当时的豫东农村,别说女孩家,就是男孩子都很少能读到书的,我开明的姥姥姥爷,坚持让他们六个子女都去读书,就象冰心曾经说的:“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我的三个舅舅和两个姨及我的母亲都成了知书达礼的人。我母亲在新中国成立后,曾经做为教师,在虞城店集乡教了好多年的书。在当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月,我的母亲是与众不同的文化人,她的言谈举止、接人待物都深深打上儒家礼数的烙印,她内心深处有着自然而然的教养。说实话,我成长的路上,母亲的教诲已潜移默化地根植于我的内心深处。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那时候,生活条件艰苦,我的身材又瘦又单薄,个子也矮。等上了小学,老是坐第一排,看到同龄孩子都比我高半头,我就有点心理压力。七八十年代,也不象现在可以吃点钙片之类的帮助长高的药物,母亲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就在我八九岁吧,母亲偷偷告诉我一个长高的法子:抱椿树!就是在大年初一第一天,日出之前,去抱抱俺家大门外的那棵大椿树,那时候的我,半信半疑,决计不听。母亲吓唬我说,如果身体不长高,等长大以后就不再长了,个子矮,连个媳妇都娶不了。你看你三叔,还有庄后的毛羊叔,光棍条一个,干活做饭,都是一个人,衣服烂了也得自己缝补,连个刷碗的都没有。你要是不听话,长不高,到时候就跟他两个一样,你愿意吗?那时的我,年岁尚小,断然不会想到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等“人生追求”!只是两位大叔级别的光棍生活是我不想过的,一天到晚,死气沉沉,了无生机!一想到今后说不定与他们为伍,幼小的心灵中,就会莫名地恐惧。为了远离光棍生活,创造“美好未来”,抱抱椿树有何妨?等我答应母亲的要求同意去做的时候,才发现,想去拥抱椿树真的好难。
母亲的要求一是:大年初一黎明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或者听见。大伙儿都知道,初一是没有月亮,乌七八黑地出门去抱一棵冰冷的椿树,还得正三圈,倒三圈,抱完后,回家的时候还不能回头看,否则就不灵验了。对于一个十岁左右、又经常听鬼怪故事的孩子来说,那是需要付出好大的决绝之心的。如果说,这个条件,只是为了能娶上媳妇,而咬牙坚持下去就能成功,还是可以冒险一试的;最要命的是第二个要求:就是在抱住椿树转圈的同时,口里还要有祈求上天显灵的咒语,这个灵符也象一首儿歌,就是神秘异常,它就是:“抱抱椿树爹,椿树椿树爹,我长你歇歇;抱抱椿树娘,椿树椿树娘,你长粗,我长长,你长粗了做檩子,我长长了穿衣裳!”这几句短短的口诀,却是大有讲究,不仅流利会背,最主要的是不能说错,比如,说成你长我歇歇,或者是我长粗,你长长,那样,椿树爹和椿树娘就会按你的要求,让你歇歇不长,或者长粗变矮!这不成了帮倒忙了吗?所以,为了达到万无一失,一进腊月,我就开始练习这些秘诀咒语。那种认真用心的虔诚度,现在想来,不亚于坐在车里考驾照、拿着笔坐在教室里参加高考、甚至结婚时的夫妻对拜!
春节初一第一天,黎明的曙光还没出现,我就象《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一样,偷偷地、捏手捏脚地,走向大门旁我家的大椿树。开始了紧张、害怕、兴奋、虔诚的抱椿树仪式,先正后倒,口诀一气呵成!赶紧往家里跑,还不能回头看,因为母亲说过,一回头看又不灵验了。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好象感觉我们的椿树爹和椿树娘正跟着自己往家走,心吓得跳到嗓子眼上了!同时听着耳边的风声,仿佛看到了身后的神灵在对着我满意地微笑。回到家,母亲啥也没说,只是对我赞许的笑了笑,让我有种大功告成的成就感。
后来随着岁月地绵延,求学路越走越远,我离家也渐行渐远,这个秘密也就再没有想起或者是提起过。现在的我,早过了不惑之年,有时候坐在我的八方香油店里,没来由地想起了如烟似雾的往事,想起了抱椿树爹和椿树娘的虔诚岁月,会不自觉地笑起来,是笑母亲的骗,还是笑我的傻,甚或是我的愚 ,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吃罢饭,没事干,我在屋里胡捣乱,俺娘叫我去摘桃,我跑树上去撵猫;俺娘叫我去喂猪,我蹲屋里装看书;俺娘叫我去刷碗,我搁碗里洗洗脸;俺娘叫我去刷锅,我搁锅里洗洗脚;我见俺娘生了气,一下扑到娘怀里,一下扑到娘怀里!!”母亲还在用那些老掉牙的童谣哄着她的小重孙子,尽管包括我儿子在内,他们都不懂得撵猫和喂猪是咋回事,但看到母亲有节奏的来回摇摆着小家伙儿的胳膊,听到主旋律还是蛮正能量歌词!我们把满屋子都塞满了笑声!
这次回老家,四世同堂,母亲的童谣又一次唱起,听到早已熟悉的歌谣!我一下子又象回到儿时,偎依在娘怀里听那些百听不厌的儿歌,多想让时光倒流,永远做母亲眼里从没长大的光腚孩儿!然而,看到娘日渐消瘦弯曲的身板、头上被风霜渐次染白的华发,还有身边成长的儿子、侄儿、孙子,我知道,岁月不饶人,节气不饶天,母亲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汗水。我要感谢老母亲,是她用她那神秘有趣的童谣伴我走过儿时的懵懂岁月,也愿我们这些后代人能够记住母亲的好,母亲的爱!更愿我的老娘,身体健康,能让我时不时地重温儿时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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