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张峨,是清末民初著名民间泥塑艺人。说起来,他的从艺经历还和同学栾来宗有关。那时他们在同一座私塾读书,栾来宗喜欢画画,而他则喜欢用泥巴捏小人小马。一天,趁先生不在,栾来宗画了一幅画,内容是先生外出,怕孩子们淘气,便留了一份作业——背书。画面却是先生走后,孩子们叠了桌子,扮演朱洪武登基。
这幅画激发了张峨的创作欲望。很快,一组名为“教不严,师之惰”的泥塑诞生了:先生怒气冲天,按倒学生打屁股,挨打者龇牙咧嘴,角落里还有个学生,正手拉弹弓,瞄准先生脑壳……学生们围着泥塑笑成了一团,恰好这时先生回来了。先生很生气,后果是“主犯”张峨被勒令退学,而栾来宗因张峨谎称是自己出主意叫他画的,被打了几戒尺了事。
这是1873年,在山东潍县一个小村庄发生的一件小事。这一年,栾来宗16岁,张峨12岁。张峨失学后,开始独自一人在草地上放牛。蓝天如碧海,牛眼似深潭。在老牛的注视下,张峨开启了他的梦想:做个泥塑艺人!90多年后,在离潍县不远的高密,一个姓管的小男孩,同样因戏弄老师而被勒令退学,并和张峨一样,在湛蓝色的天空下开始了自己的梦想……
张峨的泥塑造型逼真,他尤擅“抓像”,眼到手来,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小小年纪,他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泥塑艺人,关于他的传奇故事直到今天仍在潍坊大地流传。而他的同窗好友栾来宗也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传奇:他20岁刚出头,就成了贡生。张峨既为昔日好友高兴,同时也为自己一时调皮无缘于功名而懊悔,并因自卑而主动疏远了栾来宗。
一次偶遇重新拉近了这对好友的距离。一天,张峨去邻村修建关帝庙,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走到白浪河,远远地,他看到一个身影在河边徘徊,近了,竟是好久不见的栾来宗。他们聊了一会,栾来宗望着滔滔河水,突然语气忧伤地说:“白浪河啊,你真是把我们害苦了。你要么没有一滴水,要么洪水滔天。”
他转过身,望着张峨,激动地说:“如果我们能对旱涝灾害有所先知,做到防患于未然那就好了。”说着,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像是自言自语地对张峨说:“今年的乡试我不想参加了,我要把这辈子都用在预测天气变异,寻找气象规律上,我要让乡亲们再也不用吃旱涝灾害的苦头了。”
那一年的乡试栾来宗果然没有参加。贡生已是举人副榜,离举人仅一步之遥,怎么可以随便就放弃了呢?张峨虽然和大家一样不理解,但仍对好友的选择表示支持。在别人的眼里,栾来宗似乎越来越古怪了,他每天晚上都要坐在院子里观测天象,白天整理记录。30岁时,他就为自己备好了棺木,并在两侧写上“省自身告别亲友,伴星月古墓长眠”。
斗转星移,连大清都成了过眼云烟。这一切似乎和栾来宗没有任何关系,他仍旧整天埋头于观察星象,记录,整理。隔一段时间,张峨就要去看望老友,他们坐在院子里的松树旁,一杯清茶,谈古论今。此时栾来宗已意识到,要想预知旱涝,可能要几代人的努力,为激励后人,他栽下这棵松树,并留下诗句:“嘱我后世人,相伴续天书,参透其中妙,教民稼五谷。”
松树越长越高,冲出小院,直直地刺向天空,在繁星密布的夜晚,树梢仿佛可以触到星星。可他们都老了。栾来宗整整40年的心血,变成了一本天文与天象结合的专著:《天文与农时》,上面记录了历年的星象、天气和适合种植的农作物。他想让子女们在此基础上继续探索,但他的儿女们看到他一生痴迷于观星测雨而穷困潦倒,谁也不愿意再走父亲的老路。
1926年,栾来宗的孙子栾巨庆出生了。为熏陶孙子,他用白纸糊了书房的天棚和四壁,上面画满了星月图,并“恳求”儿子在他死后将顶棚和墙上的图保留20年。1927年,栾来宗去世。除了亲人,只有老友张峨来为他送葬。
栾巨庆长大了。他继承了祖父的研究成果,经过几十年持之以恒地观测、计算,终于发现行星、月亮的一定位置和组合阵形,可以对地球一定纬度的气候产生重大影响,“在长期天气预报研究中获得了突破性重要成就”(新华社)……
高密那个姓管的放牛娃也长大了,他就是莫言。在散文《望星空》中,莫言写到了栾来宗和他的孙子:“离我的老家不远的潍坊市寒亭区双杨镇华潼村的村民栾来宗和他的孙子栾巨庆。栾氏祖孙是有名的‘星痴’,穷毕生精力研究太阳系五大行星运动轨迹和地球气象、地壳运动的关系……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果。”
最后,莫言深情地写道:“在爷爷栾来宗的时代,潍坊出过很多举人和进士……但从对人类的贡献和人的价值的角度看,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乡巴佬栾来宗。他们的眼睛望着金银财宝和官帽上闪烁的顶子,栾来宗的眼睛却在仰望着灿烂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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