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贡院

     闭上眼，定州贡院那青灰的场院，整齐严肃的楼阁，略有些阴森的号房，尤其是那如雁展翅般的魁阁便会飞入眼来。灰、黑、青，这是我对这所中国北方唯一保存最好的州属贡院的整体印象。
     科举考试创始于隋，确立于唐，完备于宋，兴盛于明、清，在中国延续了近一千三百年，这种“选官”方式给平民百姓提供了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所谓“贡院”，即贡士院，也叫贡闱，是科举考试的专用考场。科举制度刚刚诞生的时候，并没有专用考场，省试一般在吏部南院举行。唐玄宗开元年间，科举转由礼部掌管，就是从这时开始贡院才正式出现，但规制都比较简单。宋哲宗以后，礼部、各州皆建贡院。明代贡院形制已经规范化、制度化
清代沿用明代的旧制不变，府州县设试舍(考棚)，京师及各省城则设贡院。
    说到定州贡院的兴建，就不能不提到两位姓王的州牧。一位是清雍正年间的定州州牧王大年，据《直隶定州志•名宦》记载：王大年，字拙山，卢陵人。康熙乙未年进士，雍正五年任直隶定州牧。在定州为政期间，他“简而肃，温而严，催科则有滚单之设，清赋则有拨补之稽。家丁之革除，役车之注册，案无留牍，吏莫容奸”。雍正三年，定州升为直隶州，下辖曲阳、新乐、深泽等县。在此之前,每逢岁科文武两次考试，几个县的考生都要到真定府（今正定县）去应试， 由于当时的交通十分不便，所以考生往来真是苦不堪言。乾隆四年, 定州州牧王大年目睹此情此景，于是创建了定州贡院，这就是定州贡院创建之始。
　　而另一位与定州贡院有着密切关系的州牧叫王仲槐，他是河南滑县人，进士出身。道光十二年，由清苑县升任定州知州，当时贡院已建成100多年了，屋舍破败不堪，只能勉强使用，而且“历时既久，损坏浸多，而号桌坐凳及顶棚为尤甚。每届学宪案临，辄杂取市廛板片为供应，桌面之狭小横斜，坐凳之高低欹侧，诸多不适。一遇风雨，则顶棚飘摇渗漏，竟难展卷，诸生苦之久矣！”从州志上这段描写可以看出，当年定州贡院的破败已经是很严重了。王仲槐到任后，即恪尽职守，以教士恤民为念，当他向全州发出重新修缮贡院的倡议后，民众欢欣鼓舞，纷纷捐资助建。很快，王仲槐就筹到了足够的费用，于是于道光十四年正月定州贡院的大修工程正式启动。在操办此事的过程中，王仲槐为避人口舌，专门聘请当地的乡董进行主持，“不假胥吏手，以杜弊端”。可见他虑事的周到，和为官的清廉。在将近两年的工期中，王仲槐经常率人亲往工地进行视察，工程维修的人等也都是尽心竭力，终于使贡院得以旧貌换新颜，成为定州一景。
　　清朝常科考试一般是三年举行一次。考试分为两级，乡试和会试。乡试为乙级考试，会试和殿试为甲级考试。参加乡试的称生员、监生或贡生。生员是县学和府学等官办学校的学生，俗称秀才。监生和贡生是中央学府国子监的学生。生员虽不算功名，但也要经过考试才能获取资格。在乡试开考的前一年，由朝廷委派学政在各府巡回对生员进行科试。生员科试合格之后才能去参加乡试。乡试一般在秋季举行，所以也称秋闱。乡试一般都是以省为单位，在各省省内的贡院内进行，考中者称为举人，举人可以算作是功名了，而且具备了做官的资格。
　　会试一般是在乡试的第二年春季举行。会试的考试地点只能在京师举行，以顺天府贡院做考场。赴京参加会试的举子，考中者即为贡士。贡士经过复试合格后参加殿试，也就是皇帝亲自监考的考试，通过殿试的即赐为进士，进士是科举考试的甲级功名。殿试第一名就是人们常说的状元。在封建社会里“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便是指的读书人十年寒窗，最终求得一日金榜题名。所以，科举考试决定着一个读书人的命运。
　　清代的武科考试同常科一样，也分乡试、会试及殿试，乡试中者称武举人， 会试中者称武贡士，经殿试后称武进士，殿试第一名称武状元，考中武进士即可由兵部授以武职。定州贡院按当时级别来说，是举行乡试和科试的地方，而且具有文武两科考试的场所！
　　走近定州贡院，大门前是一对经历几百年风雨的石头狮子，狮子面对的是一道长长的影壁。青砖做基，白浆粉饰，硬山布瓦顶的帽檐。若在普通人家，这或许就是道影壁，可矗立在定州贡院前，便又多了一个功能，那就是科考后的——放榜！放榜时，榜文的写法在是很有讲究的，书写时是以中试考生考号排列成圈状，中间一个“中”字，取“贵”字上半部字形，寓意高中就能带来富贵。每当放榜之日，要高搭云梯，请州内书道名家登梯题写中榜贡士之名，两旁列吹鼓手，鸣炮奏乐！之后随着差役的一声“开榜”，考生们往往一拥而上，从这二十几米长的影壁墙上去寻找自己的姓名了。几百年来，就在那一刻不知几人仰天长笑，几人顿足捶胸。真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乡试考中者便取得了生员资格，也就是秀才。几天后，等差役将捷报送至考生家中，考生便成为县学和府学等官办学校的学生。
　　影壁正对的是贡院的大门，三间面宽的青砖灰瓦门房，单檐硬山布瓦顶，青瓦砌花脊的正脊，黑灰色的原木立柱、门板，远远看上去和青灰的墙瓦相映成趣。大门的东西两边各有一座小门，那里是考生进入贡院的通道，而中间这座大门作为门房则是监考官们临时的办公地点。
　　关于考场的“安防”历代都相当的严密。据《册府元龟•贡举部》载：贡院 “关试之日，皆严设兵卫，荐棘围之。搜索衣服，讥诃出入，以防假滥焉”。为防止考生翻越，一般在贡院四周围墙上还会插满荆棘，所以贡院因此还有“棘闱”、“棘院”之称。此外，为壮观瞻，在贡院的大门外还专门建有兵房，执事仪仗房等“安防”部门。
　　考试当天，考生必须在寅时前就在贡院前排好队，点名入场。点名簿上录有考生的姓名、籍贯、相貌、身材、三代履历以及认保廪生的签押。为防止顶替、冒籍的考生混入考场，点名时认保廪生依次排列在学政的两旁，确认考生本人无误之后，在唱名领卷时，认保廪生还必须自报姓名，声明其为所保考生的保人，这时才能发放试卷。在开考之前，还要对考生所带笔墨、食品、衣物进行严格检查，以防止考生挟带作弊。但即是这样，在参观定州贡院之时，展馆中还是展出了经过作弊的马甲，撕开内胆里面是用小楷抄写得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使人不禁扼腕！
　　走下大门的台阶，一幢幢房舍楼阁沿中轴线纵贯而下，两边的场地上植种了不少的绿树，迎面的两棵枝干虬劲的国槐最是惹人注目，据说这是当年乾隆皇帝六下江南、五过定州时，曾亲手种下的。历经几百年，如今依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谁说，岁月流觞，年华易逝？
　　穿过国槐繁密的树阴，一栋风格别具的楼阁迎面矗立。这里就是“魁阁号舍”，实际上这是座连体建筑，是魁阁和号舍两座建筑组合而成的。这里是贡院的主体建筑，也就是考生考试的考场所在。当时王大年始建贡院时仅有号舍，后来到了道光十四年王仲槐重修贡院时，在号舍的南端又添建了魁阁，于是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魁阁号舍为半四角攒尖顶结构，殿脊叠涩，四层出檐，全貌呈品字形罗列。因为魁阁是后加的，它的瓦顶为了与号舍相协调，分为四个高度七个部分：明间最高，为半个攒尖顶，出两个翼角；两边次间、梢间、尽间依次降低，各出一个翼角，这样便使正面形式与牌楼相似的奇特形状，犹如鸿雁振翅高飞，远观极为雄伟壮观。这座建筑的外形寓意贡士们求学之路的艰难，唯有不断发奋苦读，才能一朝中举，得享富贵荣华。在魁阁中间的阁楼之上，远观你会看到一位身着黄赭绸服的“凶神”正龇牙咧嘴、怒目而视着前方，让人乍看之下不免心胆俱寒。这就是过去文人们尊崇的，主宰文章兴衰的神祗——魁星。定州贡院的这尊魁星的形象是取魁字的会意而塑的，魁星一脚向后翘起如魁字的大弯勾，一手托斗，象征“魁”字中的小“斗”字，一手执笔如点状，以示点中了合格的士子。魁星的头顶之上有金字木匾一块，上书“笔参造化”四个大字。
　　号舍是考生考试的地方，里面分隔为许多小间，称为“号”，关于号舍的规制，清代《广东文闱科场事例》曾有过这样简洁的描述：每一号舍约阔三尺，深四尺，蘑高八尺，地下皆铺砖，两便墙用双隅砖砌，离地一尺五寸，留砖罅一条，为套上号板之用。号板每块一寸八分，阔如其号，深以铺满号舍为度。板上尺余，再留一砖罅，士子将号板揭一块，置在上级，恰合一台，用以作文写字，再上则单砖到顶。每号前置炉一个，炭一篓，为士子褒茶汤饭食之用。巷用白石平铺。每巷口，栅一度。另巷外东西文场大路外，栅一幅，由龙门一连直到至公堂。留数门出入，预备封锁。每一巷内，号军约十名，或八名，专服事士子茶取饭食各役。每一号军，约服事士子六名，不得出栅。
　　据说贡院号舍在明朝之前多为木制墙板，明正统三年的秋试，首试的头一天，就着了大火。后来，明天顺七年又发生了一次更为严重的火灾，这场大火烧死了90多个考生。火灾惊动了朝庭，明英宗给每位死难者抚恤了一口棺材，埋葬在朝阳门外的一块空地上，并立碑“天下英才之墓”，附近的老百姓将其称为举人冢。贡院屡屡失火，朝庭不得不想办法改建。这样到了明正德年间，大学士张居正专门为此上疏皇帝，建议将贡院的木板房改以砖瓦结构为主的号舍，使防火性能加强。所以到了今天，我们再次走进定州贡院的魁阁号舍时，看到的复原后的号舍都是半截的青砖结构。
　　贡院的号舍面阔七间，进深九间，可同时容纳考生百人。考试这天，考生入座后，随即将大门、仪门封锁，堂上击云板，考场开始止静。考生答卷时要求必须用楷体书写，考试题目不出《四书》、《五经》的范围，文体必须是八股文。考试过程中，有兵丁严密把守、监视，如有移席、换卷、丢纸、说话等作弊行为，一经发现，立即扣考，严重的则戴枷示众。
　　出了号舍，在后门两旁有两根高四米的汉白玉的盘龙石柱，柱身分别刻有一条腾云驾雾的祥龙，龙体屈曲盘旋，云腾向上。盘龙柱上的浮雕清晰可见，栩栩如生。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柱子顶端的四角都雕有一头小狮子，取“事事（狮狮）如意”之意。这里也被人们称为龙门，顾名思义，有“鲤鱼跃龙门”之意。因为考生答完卷后要由这里到大堂交卷，所以这雕刻盘龙的玉柱寄托着对莘莘学子十年寒窗，一朝高中的美好祝愿。说起这两根保存完好的龙门玉柱，还有段史话。1926年至1936年，中国著名的平民教育家晏阳初先生，在定州贡院做平民教育的实验。当时晏阳初先生讲学时，把此处辟为讲台，而在这两个柱子的位置砌了一堵墙。两根盘龙柱也就被包裹在里面了。不想这个意外的举动，竟然掩护这两根玉柱侥幸度过了“文革”。直到2005年重新进行维修时，工人推倒影壁，里面的这两根盘龙柱才重见天日。
　　说起平民教育家晏阳初对定州贡院“龙门玉柱”这一弄巧成拙的保护，那么顺带就不能不说下他对定州贡院的破坏。不谈他作为一位世界级的平民教育家，对中国近代教育所做出的贡献。单就他在定州贡院兴办教育时，对贡院的建筑设施进行的大规模的改建，后来当地文保部门的负责人说，平民教育对贡院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为了便于讲课，晏阳初创办的“平教会”把魁星号舍进行了一些改造，并搭建了讲台。这些改造活动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珍贵文物的破坏，同时也为未来的大规模维修增加了一定的难度。
　　魁阁号舍之后的大堂，是监考人员监临、监试、巡察、议事、收取封存试卷的地方。考试的最后一天的下午，考生们开始交卷。交卷时，考生将卷面写有本人姓名的浮签揭下，证明自己的座号。受卷官每收一卷，发给一牌，出场时，收回一牌，放出一人。每积至三十人，才能打开大门，放出交卷考生。直到傍晚清场，这段时间考生们的活动范围便是到大堂为止。
　　二堂为评卷之处。考试期间，学政的随从吏役全部留在场内，不许离开。考试结束后，也不允许探亲访友。阅卷完毕，由学政录取，只凭座号招复团案，经过两场复试后，被录取的卷子均加盖学政关防，发交提调官拆出卷后的编号，经检验证实此编号与花名册姓名相符，然后填写发榜案。
　　距大堂北面30 米处是后楼, 又称揽胜楼, 为面阔五间的三层单檐硬山顶楼式建筑，它是考官们的宿舍。主楼两侧的耳楼是道光十四年，时任定州牧王仲槐重修贡院的时候所建，面阔进深各一间，据说这里是当年存放考卷的地方，所以没有门只有窗，内部也未设楼梯。这里同时也是监视文场东西两侧，稽查学生有无私自往来，执役人员有无参与传递作弊等行为的地方。此外，廊下设两层木制栏杆的看台, 系考官观看武贡生比武的场所。当时，除了定州塔外，定州再也没有其它高层建筑了，所以这里又成了文人雅士们常来聚会的地方。文人们登楼远眺美景，题师会友，于是“揽胜楼”即由此得名。
　　定州贡院被称为中国北方唯一保存最完整的“秀才考场”，据统计，定州贡院从创办到清末废除科考，这几百年间从这里走出去文武举人共有227人。包括邢敦行和邸飞虎两名武状元。历史的车轮已经远去，尘归尘土归土，这些学子们的人生，许多我们都已无从考证，但作为历史烟尘中的一粒子，他们的人生正是从这里开始起步的。
　　走在贡院西侧青砖墁就的踊路上，无意间发现几块特别的青砖映入眼帘，上前仔细一看，原来刻着的是一些人的姓氏，字迹虽已不甚明了了，但依稀可认出。也许，这就是当年捐建者的名号；也许，是烧砖工匠的姓氏。沿着那些字迹，令我们不禁回溯起贡院三百载的风雨沧桑。最后让我们用清代一位诗人题写在定州贡院楼壁的一首诗作为文章的结束吧：凭栏尘眼一为开，昨岁游人今又来。十月霜晴好时节，满城风物上楼台。旧题留壁谁能记，隔院看花首重回。浪迹如萍何处看，欲登车去且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