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在读大学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位慈祥的老教授,他主讲古代文学兼任我们的写作老师,那时候我常抱着一堆习作手稿去请教老教授。教授太太气质高雅,言语不多,每次见我去了必定泡杯茶或冲杯咖啡微笑着放在我的身旁。我不习惯喝茶,遇到咖啡时往往喝光,而青瓷茶杯里的茶却几乎从未动过。于是后来几次去拜访教授,教授太太还是笑容可掬地在我的手边放个杯子,只是杯子里通常都只放咖啡了。可是有一天,出现在杯子里的居然又是茶。出于礼貌起见,我随意地抿了两口便放下。跟教授相处的时光特别快乐,请教问题变成了轻松的攀谈,尽兴处,茶也凉了。送我出门时,细心的教授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今天忘了买咖啡——那是新出的龙井,以为你会喜欢……”我“啊”了一声,窘迫地低头骑上单车飞速地离开。我第一次恨自己对茶的无知,竟然就这样辜负了一杯好茶,辜负了主人的一片心意。我想好茶是用浓情煮的,是用深情泡的,需要用心细细去品味。 雨有诗意,茶能消俗。人到中年,除了听雨,听茶也是一种乐趣。撮一小撮新绿放入杯里,注入热腾腾的山泉水,沸水泡新茶,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发出了轻柔的声音。茶是人类最亲近的草木,它是大自然为我们带来的使者,它轻轻地歌吟,为我们带来欢乐,它别无要求,唯一的希望,是让我们能够静下心来,在某个夜晚听到它的歌声…… 于是又不免记起了小时候到乡下走亲戚,主人淳朴客气,忙着摆出尽可能多的吃食,同时也必定不忘给每个客人泡上一杯茶。泡茶用的器具是请客吃饭时用的小酒碗,主人洗了又洗,然后抓一撮茶叶,舀一大勺糖,浓浓地冲成一碗。呷一口,甜中带着一缕茶叶的清苦,有一番独特的风味。那些茶叶是自家晒的,做工粗糙却汁浓叶香,糖是花钱买的,主人非常热情,常常是加入了很多的糖,以至于茶喝完了碗底还留着厚厚一层没有溶化的糖——这样的茶,真是醉人。 心无杂念,玩赏着杯中的尤物,倾听雨声、茶声。江南春景就在眼前了——草长莺飞,葱绿的茶园里,云雾之间飘逸着采茶女的身姿。她们素手纤指正在采摘绿色的希望。正是这经她们摩挲的新芽,放入小小的杯中,经沸水的洗礼,片刻间就演绎出了一幕同时爆发与消融的情景,让我领略到了“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最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的况味。 如今的我也习惯了泡一壶茶细细品尝,杯里的茶叶是粗枝大叶皱巴巴的,不过那可是母亲亲手采制的。母亲说,这是真正的高山野生茶叶,无污染,喝了对眼睛好。母亲还说,只要我爱喝,她年年春天都会去采茶。喝上一口茶,闭上眼睛,就看见了围着碎花蓝布围裙辛勤采茶的母亲了,每当此时,我知道该回家看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