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在永红大队读小学五年级的我,通过公社举办的竞赛,被筛选到红岩中学尖子生强化班,以迎接两个月后桃源县一中初中部的入学考试。由于我年纪小,不到十一岁,只好搭铺在该校读初中的二姐寝室。 红岩中学那时建在山坡上,一条石阶砌就的中轴路直上山顶,进入这所无大门的学校, “书山有路勤为径” 的感觉扑面而来。路的两旁为一排排的平房,靠近中轴线为教室,远离中轴线为老师们的住房和学生寝室。最后那栋是学校各科室的办公室,似一座围墙横亘在山顶。 二姐寝室里有喜欢睡懒觉但成绩好的周碧霞、有爱打扮的李方爱、有爱笑的彭红云,当然还有二姐这个最刻苦但成绩提高不快的瘦高女生。每天早上,她们就打乱仗,只有我悠闲得很,她们不停叹息:哎唷,几时才能睡个早床啊。我冷眼旁观,像欣赏与我毫不相干的外星人每天的惯常演出,可笑又笨拙。待他们鱼贯而去做早操,我就偷偷潜入学校东边的菜园,看有没有可吃的蔬果,我在那儿最近有新发现,看到几条黄瓜快长大了,对于常饿着肚皮的我来说,那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那天像往常一样,我又一个人来到菜园的篱笆门前,刚要移竹门,“王丕立!”一个威严的声音在下面炸响,我一下吓愣了,不敢迈步。那是管纪律的童大林老师,比包黑子还让人生畏。我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想起寝室姐姐们对他的描述,感觉自己在劫难逃了,我迅速将头深深埋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骂我,而是走上前来,用手摩挲我的头,充满怜爱地说:“要多吃饭,长壮实些。”说毕,将一串粽子放到我手里。我抬起头,刚要表达我的感谢,他却大步走远了,空中传来他洪钟一般的声音:“今天端午节,快去和姐姐过节。” 学校中餐后拟放一天假。我和二姐步行六里多山路回家。二姐一路给我讲着老师对她学习的焦虑。“王丕玲,石头都有翻身之日,你准备几时翻身呢?”二姐学着数学王凌云老师的口吻。我的心思不在谈话上,我想吃童老师送给我的粽子。我们家很少包粽子,糯谷产量低,在温饱问题还没解决的我家,自然顾不上种糯谷稻。我惧怕二姐,况且二姐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她想把粽子留给父母吃,我找不到反对她的理由。 正在此时,一群小学生列队回家,排山倒海的声音响彻在山坳里,“五月五,过端阳,家家户户糯米香。妈妈教我包粽子,粽子尖尖故事长。湖南有条汩罗江,年年飘着竹叶香,楚国诗人叫屈原,爱国情比江水长。五月五,过端阳,江南江北粽子香,屈原的故事意义深,吃口粽子情更长。”我和二姐站在路旁,看着神气活现的小学生从我们面前走过,感觉生活特别美好,似乎有花团簇锦的未来在向我们招手。二姐忘记了有些压头的成绩对她产生的困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也被一种节日的气氛感染,忘记了一直念念在心的食物。 高兴起来的二姐讲了很多红岩中学师生的轶事,管纪律的童大林老师,学生给他起名“钟魁”,其实,他对学生特别有爱,班上有个男生家里穷,天天不吃早餐,童老师发现后,把他从教室揪出来吃早餐,童老师还给了他一沓餐票;语文老师、班主任陈瀚章老师,闲暇时展示书法,笔走龙蛇,引来一群群学生的围观,有些学生休息时跟着他练,现在班上很多同学写得一手好字;历史老师刘成鸥老师,拉得一手好二胡,一曲“雨打芭蕉”堪为天籁,听得学生如醉如痴……听罢,我不再把吃东西当成第一乐事,更具诱惑力的对未来的骋想遥遥向我招手,那就是将来像红岩中学的老师那样有价值地生活。 回到家里,发现母亲破天荒包了一些粽子,我感觉饥荒离我家渐远,心里溢满了喜悦。我和二姐跟着母亲来到菜园摘黄瓜、辣椒,母亲种的蔬菜是队里最早成熟的,那些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让我们尝了鲜,我的内心像天上的 阳光一样明媚。我对父母说,我会出息的,让他们将来过上好日子。 时光荏苒,一晃过去了三十多年,童老师、陈老师、刘老师俱已作古,我和二姐也已在杏坛播洒春秋数十载。我一直没有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父亲离世好几年了,每次想念他们时,我总在心里一遍遍回味那些温馨的往事。那年的端午节让我难忘,让我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