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生日

　　奶奶接到孙女雅兰的电话是一天下午。此时，秧村的黄昏像猫踩着步子走近了。奶奶正准备把晒谷场上的红薯干拾掇回家，柜子上的电话“突突突”地鸣叫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了孙女雅兰的声音。
　　雅兰急切地问奶奶，奶奶，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奶奶顿了一下，斑驳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奶奶想，是啊，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听筒里久久没有传回奶奶的声音，雅兰以为奶奶没有听清自己的问话。雅兰变换了问法。雅兰问，奶奶，你的出生日期是什么时候？
　　出生日期？奶奶很快就想起来了，奶奶马上说出了自己的出生日期。雅兰挂上电话前说，奶奶，奶奶，学校放假后我马上回秧村来看你。
　　奶奶把话筒久久捂在耳畔，仿佛雅兰的声音还在话筒里回荡着。要不是隔壁杨婶说天要下雨了，奶奶还不知道要把话筒捂到什么时候。
　　雅兰问过奶奶的生日后，奶奶脑海就不断涌动与生日有关的剪影。
　　奶奶打捞记忆中过生日的碎片，可岁月没有给奶奶留下任何尘埃。秧村所在的农村一带，几乎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只是上了年纪的人会做寿，60大寿，70大寿……奶奶只记得自己8岁生日那天，自己的母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给她煮了一颗红壳鸡蛋。那颗又红又大的鸡蛋成了奶奶所有生日中惟一的痕迹。
　　奶奶想起了儿子，也就是雅兰的父亲。奶奶记得，每年雅兰父亲生日那天，自己都会插上三柱檀香，放一串喜庆的小鞭炮。当然，奶奶不会忘记给雅兰的父亲煮上三个红壳大鸡蛋。即使是雅兰的父亲在城里参加工作后，奶奶在雅兰父亲生日那天也会如此操弄一番。只不过，雅兰的父亲不知晓而已。
　　雅兰的父亲其实也想给雅兰的奶奶过生日，可是由于自己工作忙碌，到了生日那天不是忘记了就是人忙得赶不回来。“忘”和“忙”？雅兰的父亲也责骂过自己，但年年还是如此“忘”和“忙”。雅兰的父亲信誓旦旦地说过，等雅兰的奶奶70岁生日那天，哪怕自己在天涯海角也要赶回秧村为雅兰的奶奶过一次亮堂的生日。
　　奶奶离70岁生日还有些时日呢。想到这里，奶奶有些许伤感，但又很欣慰，今天，雅兰终于问起了自己的生日。
　　奶奶自然忘不掉雅兰的生日。因为每年雅兰生日前几天，雅兰的父亲都会打电话给雅兰的奶奶，要她托进城的村人捎几个红壳鸡蛋过去。雅兰的父亲总是抱怨，城里的鸡蛋没个味道。
　　奶奶参加过一次雅兰的生日宴会，地点是在一家大酒店，来了很多人，有雅兰的同学，还有雅兰父母的同事。生日过得气派热闹。五层的生日蛋糕光彩夺目，真让人舍不得下嘴。当生日歌齐声唱响的时候，大人小孩欢呼雀跃，祝贺声此起彼伏。
　　奶奶一辈子也没有想到，原来城里的生日过得如此热闹，温馨。
　　雅兰打电话问奶奶的生日时间。奶奶想到了自己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难道是雅兰想给奶奶过一次生日？想到这里，奶奶脸上泛起了红晕。奶奶想生日那天光吃蛋糕还行，可是要唱生日歌，自己不会唱会不会被雅兰取笑？
　　奶奶想，还是不要为我过生日好了，在酒店过生日，多浪费。奶奶记得参加雅兰生日那次，五层的大蛋糕顶多吃了两层，其它的都给孩子们涂大花脸了。
　　奶奶想，雅兰的父亲为自己过生日的话，自己坚决不去酒店，也不订五层的蛋糕，最多两层就够了。
　　想到这里，奶奶脸上皱纹舒展得如清风拂微波。
　　奶奶的生日终于到了。奶奶一大早就穿好衣服坐在门口，等雅兰的父亲开小汽车接自己去城里。奶奶等啊等，汽车在乡道上穿梭，可雅兰父亲的小汽车迟迟没有露脸……
　　奶奶见到雅兰是两个月后的一天。雅兰考上了高一级的学校，雅兰的父亲开小汽车接奶奶去城里喝庆贺酒。
　　奶奶看到了神采奕奕的雅兰。奶奶偷偷问雅兰，那次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问奶奶的生日？
　　雅兰顿了一下，笑嘻嘻地告诉奶奶，是学校要填写家庭文盲调查登记表，我父亲说，家里只有奶奶你是文盲，可我又不知道你的出生日期，所以就给你打电话了……
　　奶奶也笑了起来，呵呵的笑声荡漾在酒店的大厅里。此时，酒店门口一窜接一窜的庆贺烟花开始腾空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