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宝玉和众小姐们酒足蟹饱之后，诗兴大发，分题作了咏菊诗，在这部独步千古的巨著中，曹雪芹擅用伏笔艺术，即在各种情境中对人物的命运走向进行暗示，“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在咏菊诗中，也同样运用了伏笔艺术，对人物的各自命运进行了暗示。 宝钗写的是《忆菊》：“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红蓼花开，芦苇飘白，时令已然是深秋，已经看不到菊花了，只能在霜浓月明之夜梦到它。 “怅望”、“闷思”，写出了内心的孤苦寥落，“断肠”句，实为思念之苦。没人理解我为菊花消瘦，但到明年重阳之时，我一定能再见到它的。 宝钗的这首诗，是对她未来凄凉结局的一种暗示，写的是她在未来孤独寂寞的独居生活中对往昔繁华岁月的怀念，暗示她日后虽与宝玉结婚，但宝玉离家出走，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家里，独自回忆曾经的岁月。忆菊，其实是在忆人，这个人，就是宝玉。“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这一句，表达了她在内心中期待宝玉能回来与她一起生活的美好愿望。 湘云写的是《菊影》：“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全诗所写的是菊花的投影，描绘出了菊花在日光、灯光及月光下的各种影子的不同形象，但全诗却笼罩着一种暗淡的情调，“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此二句是对作者日后凄凉结局的暗示，全书第五回中曲子《乐中悲》是这样写湘云的：“厮配得才貌仙郎”，意即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如意郎君，脂评本中脂砚斋对湘云有如下批语：“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 湘云后来嫁给了贵族公子卫若兰，婚后生活美满，但好景不长，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不久夫妻离散，她因而寂寞憔悴，落了个“终究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的结局。 黛玉写的是《菊梦》：“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黛玉的这首《菊梦》，写的是梦到菊花之后的回想和感觉，梦中的菊花，“和云伴月不分明”，十分模糊，表达了黛玉对现实不确定性的困惑。而梦又被秋雁的叫声打断，又被秋虫的哀鸣惊回。此诗还带有明显的谶语，“登仙”是“死亡”的代词，暗示着她将来死去的结局。“忆旧还寻陶令盟”，应该代指当年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的“木石前盟”，寻找“木石前盟”才是我的真正意愿，与宝玉那边是“俺只念木石前盟”相呼应，表达了对爱情的坚贞。全诗透出一般凄凉颓败的气氛，对黛玉的结局又作了一次暗示。 探春写的是《残菊》：“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明岁秋风知相会，暂时分手莫相思！”露凝霜重，时令已过小雪，落月虫声，寒云阵阵，菊花已残，好景逝去。全书第五回中探春的判词是：“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画的是“两个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全书第二十二回中，探春制的灯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谜底也是风筝。探春的结局，是远嫁异邦，而此诗中则对此结局进行了暗示，“万里寒云雁阵迟，”正是她远嫁时的况味，“明岁秋风知相会，暂时分手莫相思！”则表现出了她对未来的美好期盼，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与亲人重新团聚。 咏菊，其实是在咏人，在慨叹最终叶枯花残、万艳同悲的命运。菊花的凋落，其实是大观园中众儿女悲惨结局的真实写照。《红楼梦》是一曲描写封建时代妇女不幸命运的红颜挽歌，曹雪芹在这几首诗中对几位女性的凄凉结局给予了暗示，咏菊诗实质上是书中几位女性命运的凝缩和预演，其中的悲剧精神，和整个作品是一致的。所有的繁华，最终都难逃千红一哭的萧瑟结局，着实令人感叹唏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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