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电话说家乡的油菜花开了,美得很,让我有空了回来看看。我不由得想起了父亲和他的庄稼。
我的父亲是个农民,打年轻的时候,父亲就是个种庄稼的把式。有人夸父亲地种得细发,父亲一脸骄傲:“不好好种庄稼,还能算农民么?!”
父亲热爱这个营生,也就热爱土地。有年春天早上天不明,父亲就扛着撅头拿着镰刀出门了。原来他看好了山沟里的一小块荒坡,琢磨着能刨出一垄地来。父亲用镰刀割去杂草和酸枣枝,扔掉几块大石头,然后开始了挖地。荒坡里石头不少,父亲要小心地使劲,才能防止撅头被埋在土里的石头崩坏,所以这个活计不轻松。不多时“嘿呦嘿呦”的号子声响了起来。
母亲劝说父亲:“你别挖荒地了,收割不了多少,还累人。”
父亲说:“家里人多地少,娃娃都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怎么行?咱农民,有的是力气,多种一点地,就能多打一点粮食。只要下气力,土地不会亏待人。”说完,他又像战士一样雄赳赳地出征了。不过这次,母亲让我跟着父亲,给他做伴。
父亲挖地,我捡拾挖出来的石头扔到外面去。大地上,父亲和我,像两只小小的蚂蚁,勇敢地向土地讨生活。
后来那块坡地上种上了玉米,父亲撒下的种子,在秋天变成了黄灿灿的玉米棒。父亲抱着这点土地赐予的粮食,黑黝黝的脸上笑开了花。
农闲的时候,父亲也去打工。他多在附近打零工,父亲放心不下他的那些庄稼。有一年父亲豁出去了,去了城市的建筑工地干活。他偶尔给家里打个电话,问候一番后,就开始询问地浇了没有、草锄了没有,好像别人都不懂庄稼。母亲恼了,说:“你要不放心,就回来吧。我怎么伺候庄稼,你都不满意。”父亲嘿嘿笑着了事。
父亲他们活干完了,工钱却拿不到手,建筑商一张白条打发他们。父亲和乡党一起,抗争了10多天,才领了一半的工钱回家。
回家后,父亲沉默了许多。只有到了田地里,父亲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半人高的玉米苗,就像抚摸着他一手养大的孩子,这一刻他的目光温和似水。
庄稼和时间,治疗了父亲身上的伤口;抹去父亲心头上伤痕的,是我的婚事。
我快30岁还不结婚,父亲病了——心病。父亲对母亲叨叨:“我种一季庄稼,都不觉得累;这孩子的事情,怎么压得我心发慌呢?”
母亲劝他:“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安排,你着急也没有用。”
“道理我都懂,可一看到和咱们同龄的都抱孙子了,我就臊得慌。地荒了荒一季,人耽误了可是一辈子。”父亲絮絮叨叨。
当我告诉父亲我准备结婚的消息时,父亲竟比我还开心。后来母亲告诉我:
当天父亲就去了爷爷的坟头,给先人汇报这个喜讯。不知为什么,那天父亲说了自己如何想要通过种地来改变缺吃少穿的面貌,说了为多挣钱供孩子上学去大城市打工却被忽悠,说了现在儿子有出息了在城市里找到了工作并且就要成家立业……说到动情处,父亲涕泪交零。他把自己的苦难和喜悦,自己的屈辱和奋斗,自己的卑微和顽强,毫无保留的倾诉给大地深处的某个灵魂。
我结婚了,父亲的腰身挺直了许多。闲了父亲就去近处打工;更多的时候,还是照看着庄稼。
这几年父亲响应号召,沿大路的地里种上了油菜花。每当油菜花盛开的时候,父亲都要来这条金光大道上走走,他说在这条道上可以看景、可以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