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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逍遥客”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苗连贵

 
  拨开柳枝,一脉清流,碧绿如蓝,涟漪细细,舟船鼓浪而过。
  常年,也就是四季,来此游水的是七八位老汉、半老汉,水浸日晒,把他们的脸、脊背涂抹成彤彤的“太阳红”。
    他们用蓬布和竹篾搭了个寮棚,里面放些从河里捞出的旧杌子、破躺椅,还有整段的木头,游水起来,或坐或卧,河风习习,柳浪闻莺。
  老莫是这个群里第一好汉。他原先在单位上班,单位在上游二十里,下班,他常下到河里,顺流淌,沿河的绿树,蒲草,石堤,疏篱,粉墙黛瓦,瓜棚豆架,缓缓而过,他就这样诗情画意地游到岸,起坡,回家,真的,比跑月票舒服多了。
  杨老大的本事也不差。杨老大身形剽悍,胸毛黑密。我曾见他一手蝶泳绝活:在河心跃起半截身子,一纵一纵,两臂划起两扇水帘,如虎插翅,咆哮着向岸边扑来。
  莫看他们年纪不轻,个个身手不凡。他们从不用救生圈,古人弄潮,大约也没什么救生工具,“弄潮儿向涛头立”,出没风浪里,全凭好水性。
    寮棚里挂了几只救生圈,那是留待遇险者抛给他们的,他们差不多每月都要从河里捞起几条命,没多少人知道,也没记者采访。他们全都是“志愿救援队”成员——这不过是个虚名,水中捞人,见义勇为,全出于他们的本心。
  说到救人,其实是个危险活。杨老大说:快淹死的人,逮住什么是什么,一对王八钳子,把你箝得铁紧!老莫初次救人,就被那人箝住膀子,施展不开。沉浮中,那人面目狰狞,大张着嘴,呛进的水又吐出来,两眼喷红,越挣扎越往下沉,越把老莫死拽不放。老莫也被呛了几口水,到底会者不忙,腾出一只手,照他太阳穴猛击一掌,蔫了,这才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上岸。
  盛夏,柳林茂密,河风徐徐,柳丝婆娑起舞,树下歇荫的人多;盛夏,河水丰满,绿波荡漾,来游水的人更多。老莫他们在河岸铺上黄沙,让游水的男女如履沙滩。来游泳的不光有年轻人,也有老人和孩子。
  我常见一对老年夫妇,满头银丝,穿很考究的游泳衣裤,小心地下到河里,把身子搓摩几把,哗然赴入水,水花浪蕊涌起,并排游,游得温文尔雅。他们不去游泳池,游泳池怎比得了活水?
  河摊也总有些令人莞尔的事发生。那天来了一个小姑娘,十一二岁,带一只小狗,小狗大约从未见过如此清新的天地,兴奋得满野地撒欢。忽然,发觉小主不见了,原来小姑娘已下到河里,它以为主人遇险,亦欲下去,用爪子试水,不敢,惶急地在岸上望着主人,狂吠乱跳。终于,它舍命纵身水中,四条小短腿本能地、飞快地划水,比桨还划得快,游到小主身边,一口衔住她的小辫,演出了一幕“义犬救主”的小喜剧。夏日河滩是个乐园
  我是赶在三伏天来游泳的。我也不带救生圈,嫌麻烦,但不敢像老莫他们那样赤手空拳横渡或逆水远行,我只游离岸边二三十米远,赶紧折回,歇在岸边水里。水很浅,很清,有一两寸长的鱼游过来,不怕人,啄你的腿,撩你的胸,两手一掬,看着鱼在掌中,捧起,俶尔不见。
  入秋后,河水瘦了,岸边露出乌黑的河泥,老莫他们垫上石块,垒成阶梯,一级一级没入河里。这些“工程”,包括寮棚,还有两间谫陋的更衣室,每年都需要维修或加固,做这些,他们像拾掇自家的小院,安安静静,自自然然的,就是下河救人,事后,内心也波澜不惊。
  中秋节前后,人就来得少了。我也不会坚持太久,顶多再作几次“秋泳”。而他们,却一直游到雪天。雪天,顶着雪花在河里游,雪花落在河里,落在他们头上、脸上,其冷若何?
  他们就这样从春游到夏,从夏游到冬,人们称他们是“逍遥客”。
    他们因水而聚,同气相求,有点像“竹林七贤”,但既不愤世,也不嫉俗。他们辛劳了一辈子,再也没有什么拖累、羁跘,也没有什么尘虑、奢求,就爱这片林子,就爱这亘古以来一河好水——这是从崇山峻岭下来的水,飞花卷玉,奔流千里,他们凌波蹈虚,悠游自在。
  世人都太忙了!也有“逍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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