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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读诗的男孩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王举芳

    男孩十来岁的样子。
  男孩站在风口,双手努力捏住一张纸,风把纸吹得哗哗响。风声太大,且是风的逆方向,我听不清男孩读的什么,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神情那么专注而认真,像在诵读一篇入心的诗文。
  好些天了,男孩都站在这个风口读着手中纸上的文字,小小的单薄的身影,稚嫩的脸严肃的神情,让我生出无限猜想。我极想听清楚他在读什么,但我不能靠近他,不能打扰独属于他的小小世界和幸福时刻。我知道,人在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心里是温暖的、美好的。
  一天清早,我看见一个老大爷站在男孩身后,欲言又止,最后无奈而不舍地离去。
  一天中午,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领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站在男孩身后,静静听男孩诵读完,女子用手轻拭着眼睛。
  一天黄昏,我看见一个老太太站在男孩身后,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止成一座雕塑。
  一个天上飘着毛毛雨的下午,我撑起伞,走下楼,向男孩走去。
  我在离男孩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目不转睛望着他。男孩的头发上,雨滴凝成的水珠闪着光,像晨曦中草尖上的露珠,清澈、晶莹。
  男孩还在读着纸上的字,而我,除了细细的风声、细细的雨声,没有听到一声男孩的诵读。我的心里长满了疑问。我轻轻迈动脚步,像一只轻巧的猫,慢慢靠近。
  “小南,下雨了,别读了,咱们回家吧。”是那个老太太。老太太看到我,笑笑,很慈祥的笑容,像我的母亲。
  男孩太专注,没听到老太太的话儿,老太太用手指轻轻戳戳男孩手中的纸,男孩停止了诵读,抬起头望着老太太,老太太轻抚去男孩头发上的雨滴,牵他的手,向附近的一个居民小区走去。我的心,莫名地多了几丝伤感。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风口中的男孩,不见了。我站在窗边,使劲地张望,张望,一点也没有男孩的影子。我的心里挤满了失落。
  我站在风口,因为少了男孩,风口显得那么孤独。我站在风里,学着男孩的样子,无声地诵读着无声……
  忽然,男孩出现在我面前,望着我,腼腆地笑着。我像等待久违的故人般,一下把男孩搂在了怀里。冷静下来,我望着男孩,满脸不好意思。男孩倒是十分坦然。
  “你叫小南是吗?你在读什么?能给我看看吗?”我眼睛看着男孩手中的纸。男孩点点头,把纸递给我,上面是手写的几行字:“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我知道,这是《诗经》中的《凯风》。这首诗赞美的是母亲的辛勤、劳苦、明理,颂扬母亲的美德,还表达了自己不成器难回报、宽慰慈母之心而惭愧不安的心情。
  男孩接过我手中的纸,站在风口,读了起来。他的嘴在一张一合,我依旧没听到他的声音。
  “到这边坐坐吧。”是那个老太太。
  “小南在给他妈妈读诗。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很懂事。前几天生病了,在医院也没有停止给妈妈读诗。”
  “他妈妈呢?”
  “在南方的一个偏远山区支教。”
  “小南为什么非要站在风口读诗?”
  “他告诉我,风有翅膀,能把他的声音传到妈妈耳朵里。”
  “小南的妈妈,是我的女儿。六年前查出得了子宫癌,她决绝地提出离婚后,一个人跑到山区支教。这些年病魔好像忘记了她,她总说是孩子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所以她要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孩子们。可就在不久前,一场特大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席卷了她所在的小学校,她的身子躬成船状,护着身下的孩子,自己被砸晕,到现在还没醒来。小南听医生说亲人的呼唤也许能唤醒她,就每天为妈妈读诗,这首诗,是我女儿教给他的,也是我女儿……最……喜欢的……”老太太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稍后,老太太用力擦擦眼中的泪,喉咙里使劲吞咽着什么,好像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吞到肚子里去。
  “小南,是我女儿初到南方支教那年,收养的聋哑弃儿。”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了。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走到小南身边,与他一起大声念着:“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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