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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姥姥一起晒太阳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王璐琪

 
 



我最期待冬天的下午两点,吃完饭,被姥姥捉住擦完嘴,搬一条小木凳,坐在家门口晒太阳。
姥爷和舅舅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他们穿得很单薄,姥爷说干起活来身子就暖了。于是大棉袄被系在锄头的另一端,在半空中晃荡。
但我知道,姥爷和舅舅是怕劳作时蹭脏了棉袄,一是姥姥拆洗起来麻烦,二是拆洗的次数多了,棉花就不暖了。
不过,活动起来,身子倒真是暖的,可也是怕冷风吹的,见了风会病倒。我跟在他们后面小跑着,嘴碎碎地叮嘱说:“那干完活一定要把衣服穿上啊!”
姥爷用粗糙的手刮刮我的脸,夸我知道心疼他。



冬天的太阳白得像牛奶,看上去很明亮,但晒在身上并不甚暖,想要烤透棉袄,就得晒一个下午。
晒太阳的习惯是两年前开始的。两年前妈妈去了很远的南方,爸爸要上班,所以就把我送到了姥姥家。漫长又无事可做的下午,姥姥抱着我站在家后面的小路口,往村子的入口望,妈妈若是来看我,肯定要从那个入口出现。
我们望啊望,每天都准时站在那里,望到太阳下山,有时候更久,期盼着妈妈推着自行车的年轻身影。
我几乎每隔两个小时问一次,姥姥,妈妈什么时候过来接我。
姥姥就回答,快了,快了。
妈妈很久没来了,我也差不多把这个事忘了,但是晒太阳却成了一个习惯。



最初,姥姥抱着我,我坐在她因在田里劳作,而显得格外结实粗壮的胳膊上,双手环着她的脖子。
小孩子长得很快的,她抱得越来越吃力,有一年秋天,她在弯腰刷锅的时候,站起来的力度猛了,摔倒在地上,还进了诊所,挂了一星期的药水。
我吃着甘蔗,坐在床头陪着她,诊所的床铁锈斑斑,像是一只只大睁着的眼,我数着床上的眼,吐一口甘蔗渣,问姥姥,“什么时候再去晒太阳呀?”
姥姥没有回答我,她闭着眼睛,困难地大口喘气。
等药水渐渐漏完,我就要去里屋喊醒昏昏欲睡的大夫,把针头给姥姥拔了。
这场病过后,姥姥就抱不动我了,于是姥爷拆了猪圈上的废木头,给我们俩钉了一条小凳子,这样,晒太阳的时候姥姥就不用抱着我了。



不知为何,鲜明的记忆都发生在冬季。
有一年冬天,舅舅结婚了。舅妈是遥远的村子嫁进来的,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头,还带来一只黑色的猫。
猫很大,不怎么亲人,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午后慵懒地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墙壁,望着遥远的村口。
我问它,你在看什么,我在看我妈什么时候来。
它喵一声,我就懂了,自从舅妈嫁进来后,就没回过她的家,大约这只猫想它从前的家。
姥姥几乎没时间陪我晒太阳,最多帮我擦下吃饭弄脏的嘴,因为小表弟出生了。空荡荡的院子里晒满了大小不一的尿布,姥姥是极爱干净的人,尿布无一例外,都被清洗得雪白透亮,飘着一股洗衣粉的香气。
姥爷和舅舅还是要下地干活的,不过从此舅妈也跟着去了。他们都说,姥姥特别会带孩子,小表弟交给姥姥一定没问题。
小表弟长得粉红色一团,哭声响亮,我坐在外面都能听到他在抗议裹得过厚的襁褓。
晒太阳从此成了我一个人的事业。



寂寞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就是有一天,我在太阳底下睡着了,醒过来发觉日头西斜,天色擦黑,两只袖子像是浸了冰一样凉,脚也因为长时间不动,麻得无法动弹。
寂寞就是这种感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竟没有一个人过来喊醒我,睁开眼后,迷迷糊糊进了屋,屋内温暖如春,大人们忙忙碌碌,生活依然井然有序。
我被遗忘在外面了。
姥姥的腰快弯成逗号了,抱着长大不少的小表弟,从侧面看像一只短豆角。姥爷很久没用手揉搓我的脸了,就连舅舅,也好久没愉悦地吹口哨了。
我突然哭了。我一向不爱哭的,但这一次哭得很凶。我对着他们喊着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字眼,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哭了一场。
我的两只眼睛像两口活泉眼,眼泪怎么都堵不住,不仅如此,鼻涕和口水也双管齐下。
哭声惊跑了老猫,吓哭了小表弟,很快引起了新一波的混乱。
大家都说我想爸妈了,想家了。可能吧,这次遗忘事件后,我无比思念妈妈,希望她快快回来把我接走。




终于,妈妈从村头出现了。这么久没见,她依然年轻,果真像我想象中一样,推着一辆半新的自行车,扎着低马尾,笑吟吟地站到坐在小凳子上的我面前,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她带来好多吃的玩的,不过这些都是给小表弟的,她说家里还有很多,都是我一个人的。尽管知道家里还有,可我还是偷偷往口袋里塞了一个苹果。
走之前,我回头看看墙边的小木凳,以及小木凳上趴着的猫。因为长期不移动位置,小木凳被晒得褪色了,发白的木头上满是裂痕。
这是我的坐骑啊。我骄傲地想。
回家后不久,我就上小学了。学业很繁重,但是我很喜欢忙碌的感觉,有时候写着作业,太阳光透过教室的窗子投射到作业本上,望着这一朵阳光,我会偶尔想起从前与姥姥一起晒太阳的日子。
有一天放学很晚,天已经黑了,我背着书包走到小区,看到人来人往的门口站着一个老人,她怀里抱着小孙女,望着我身后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牌。
她们在等人,小孙女嘴里嘟哝着说:“第十五辆车,车上没有妈妈下来。”
我不知道她们站了多久,往远处望了多久,她们的样子狠狠击中了我。我心里暗暗希望,她的妈妈只是短暂离开。



一个冬季的下午,学校没有课,于是,我坐着小三轮车,去看姥姥。
姥姥家没有电话,我并没有提前跟她说这回事,不过,我想这个时间,姥爷他们不在家,但姥姥一定在家带小表弟呢。
今天正逢赶集,村口热闹极了,我们的小三轮车无法越过重重人墙,我站在三轮车上,越过人群的肩膀往里面看,在路的尽头,我看见了姥姥。
她和小表弟坐在小木凳上,往村口这边望,表情都有些呆呆的,我举起胳膊挥了挥手,他们未看到。
“姥姥!”我把手卷成喇叭状,对着他俩喊道。
虽然距离很远,但我分明看到她的双目似乎被一把火点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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